朝辞罗浮东,暮指田盘北。代父观察公,还家敦子职。
太公七十馀,未杖多筋力。好学日神智,康强以不息。
天生难老姿,况复善饮食。脍兔春宜葱,羹鱼香用稷。
自酿渠阳春,益滋玉颜赩。元气日斟酌,用精解纤啬。
耇造多子孙,一一皆歧嶷。大小诸童蒙,纳妇家能克。
观察政大成,悦亲道已得。迎养苦路长,炎荒在蛮域。
兹焉复川南,蜀道劳攀陟。尊老不遑将,靡盐情郁抑。
所喜太公年,春秋尚千亿。眉寿天所私,于以报平直。
君今去奉养,慈孙人尽识。文章焉旨甘,仁爱乃容色。
神明出不穷,古人渐相逼。吐纳风与骚,以为大雅则。
子道在白华,弦歌贵朝夕。无欲尔处子,堂堂作矜式。
脂车明启行,逾岭方崱屴。间关岂不苦,庶以荡胸臆。
山川洞经纬,利害知兴塞。情伪若观火,庶几免回惑。
风尚还淳庞,人心去邪慝。持此经术功,自可一道德。
行矣趋祖君,于彼无终国。候雁春方归,翩翩同矫翼。
上堂奉几杖,嬉然随钓弋。馀閒向南丘,或亦观稼穑。
引领当夔门,仆夫正匍匐。嵚崎栈阁倾,诘屈车轮仄。
蚕丛九折中,而翁驭方叱。江行复滩崄,丛石争雄特。
千盘出崩厓,百丈牵生竻。巫云撒白盐,三峡俄昏黑。
舟与淫预斗,象马势不测。入城尚无人,猿狖疑苍赤。
豺虎方咆嗥,甘人作口实。况渡泸水西,壤已邻滇僰。
乌蒙与镇雄,翘首神君亟。抚绥亮有方,威爱知无忒。
艰难移孝时,庭闱不敢即。万里致忠勤,何殊在亲侧。
往觐君毋然,垂堂且自敕。居行各有经,至性本天植。
纯孝质有馀,不受丹青饰。矧君迩京华,会当驰玉勒。
竭考得秘书,凤池簪笔入。日惟大父庆,此事亦孔棘。
帆开珠海湄,沙喧起鸂𪄠。送送无尊酒,何以慰相忆。
泽陂有芙荷,中心含苦薏。美人硕且鬈,寤寐终何极。
屈大均(1630—1696)明末清初著名学者、诗人,与陈恭尹、梁佩兰并称“岭南三大家”,有“广东徐霞客”的美称。字翁山、介子,号莱圃,汉族,广东番禺人。曾与魏耕等进行反清活动。后为僧,中年仍改儒服。诗有李白、屈原的遗风,著作多毁于雍正、乾隆两朝,后人辑有《翁山诗外》《翁山文外》《翁山易外》《广东新语》及《四朝成仁录》,合称“屈沱五书”。
昆山徐健菴先生,筑楼于所居之后,凡七楹。间命工斫木为橱,贮书若干万卷,区为经史子集四种。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,史则日录、家乘、山经、野史之书附焉,子则附以卜筮、医药之书,集则附以乐府诗余之书。凡为橱者七十有二,部居类汇,各以其次,素标缃帙,启钥灿然。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:“吾何以传女曹哉?吾徐先世,故以清白起家,吾耳目濡染旧矣。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,每欲传其土田货财,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;欲传其金玉珍玩、鼎彝尊斝之物,而又未必能世宝也;欲传其园池台榭、舞歌舆马之具,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。吾方以此为鉴。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?”因指书而欣然笑曰:“所传者惟是矣!”遂名其楼为“传是”,而问记于琬。琬衰病不及为,则先生屡书督之,最后复于先生曰:
甚矣,书之多厄也!由汉氏以来,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,其下名公贵卿,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,或亲操翰墨,及分命笔吏以缮录之。然且裒聚未几,而辄至于散佚,以是知藏书之难也。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,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,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。是故藏而勿守,犹勿藏也;守而弗读,犹勿守也。夫既已读之矣,而或口与躬违,心与迹忤,采其华而忘其实,是则呻占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,与弗读奚以异哉!
古之善读书者,始乎博,终乎约,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,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。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:沿流以溯源,无不探也;明体以适用,无不达也。尊所闻,行所知,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!
今健菴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,上为天子之所器重,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,藉是以润色大业,对扬休命,有余矣,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,俾后先跻巍科,取宦仕,翕然有名于当世,琬然后喟焉太息,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!循是道也,虽传诸子孙世世,何不可之有?
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。居平质驽才下,患于有书而不能读。延及暮年,则又跧伏穷山僻壤之中,耳目固陋,旧学消亡,盖本不足以记斯楼。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,姑为一言复之,先生亦恕其老誖否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