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道无端倪,真宰有融结。兹山在天壤,灵异蓄不泄。
万窍凌虚无,一柱支毫末。疑岂愚公移,愁为巨灵拔。
刘根作堂奥,柳毅司扃鐍。谁启仙人闾,系我渔父枻。
刻镂洪濛云,雕搜大荒雪。或人而疴瘘,或马而蹄齧。
或负藏壑舟,或截专车节。或象神鼎铸,或类昆吾切。
地肺庖丁解,月窟工倕伐。石囷封糇粮,天厨甃涓洁。
重隒累瓿甑,短柱增栌棁。瓜瓤觚棱剖,木皮槎丫裂。
皑皑黄河水,炎炎昆冈爇。㟏岈舞辟邪,𦧡舑张饕餮。
斗起耸云关,一道通箭筈。碧藕玲珑根,文螺宛委穴。
丹梯蹑而上,郁郁虚皇阙。突兀撑青旻,插地屏障列。
一身生羽翰,百尺跨虹蜺。断涧吟枫楠,飒爽侵毛发。
侧窥漏日影,了了澄潭澈。鸡声出烟井,乃与人境接。
回思顷所历,过眼才一瞥。秦皇及汉武,好大同蠓蠛。
《齐谐》不能志,炙輠不能说。郦桑二小儒,注书事抄撮。
陋袭李斯碑,阙补周王碣。关仝亦妙手,惜未适吴越。
嵩华虽云高,无以斗巧拙。时俗趁姿媚,烟峦漫涂抹。
妄使伧父辈,笑我骄蚁垤。京江吸金焦,汉水注大别。
流峙合而汇,奇气乃一发。睥睨五岳间,谁与分优劣。
扶杖一村翁,眼看话年月。昔逢犹儿童,今见已耄耋。
昨闻县帖下,搜索到鱼鳖。讶彼白鼍逃,无乃青草竭。
却留幽境在,似为肥遁设。当年绮里季,卜居采薇蕨。
皓首走汉廷,恨未与世绝。若随灵威去,此处揽藤葛。
子房知难致,欲荐且扪舌。浮生每连蜷,尘界尽空阔。
谋免妻孥愁,计取山水悦。入春桃李过,韶景听啼鴂。
篮舆累亲旧,同载有二叶。穆生老而健,孙郎才且杰。
彼忘筋力劳,我爱宾朋挈。过湖曳轻帆,入寺憩深樾。
老僧谐语笑,妙理攻曲蘖。晓起陈盘餐,饱食非粗粝。
桑畦路宛宛,笋屩行兀兀。快意在此游,失记遗七八。
平湖铺若茵,盘石几人歇。蹲踞当其旁,拒户相支遏。
黝黑声訇棱,欲进遭嗔喝。侧肩仅容趾,腹背供磨轧。
下踹藓磴牢,上觑崩崖豁。攀跻差毫釐,失足忧一蹶。
前奇慕先过,后险欣乍脱。歌呼杂龆稚,嘻笑视履袜。
君看长安道,高步多蹉跌。散诞来江湖,蒲伏羞干谒。
头因石文低,腰向山灵折。四月将已近,天时早炎热。
挥汗何沾濡,惊飙俄凛冽。归来北窗枕,响入山溜澈。
不寐话夜凉,连床拥裘褐。晚岁艰出门,端居意骚屑。
闲踪习羁旅,逸兴贪放达。跌荡冯夷宫,游戏天吴窟。
将毋神鬼怒,亟遣风雨夺。胜事满现前,得失归勇怯。
衰老偕故人,幸喜兹游决。他年子胥涛,百里闻咤咄,鳣鲔随风雷,颈锁金牛掣。
鲛人拭床几,神女洗环玦。硠磕打空滩,澎湃溅飞沫。
噌吰无射钟,嘹喨蕤宾铁。孤客为旁皇,嫠妇为凄咽。
那知捩柁下,我辈行车辙。再拜告石公,相逢慰饥渴。
既从人间世,忍再洪波没。志怪作大言,嗜奇私神物。
肯学扬马镌,愿受壶公诀。缩之入怀袖,弄之置盆钵。
栽松龙气上,蓄水云根活。长留文士玩,勿被山君窃。
尝闻岣嵝峰,科斗尊往牒。剥蚀存盘螭,扪索嗟完缺。
此山通巴陵,下有神禹札。后代文字衰,致起龙蛇孽。
我有琅玕管,上洒湘娥血。濯足临沧浪,浩思吟不辍。
未堪追阳冰,犹足夸李渤。隐从烟霞闭,出供时世阅。
刻之藏书岩,千载应不灭。
吴伟业(1609~1672)字骏公,号梅村,别署鹿樵生、灌隐主人、大云道人,世居江苏昆山,祖父始迁江苏太仓,汉族,江苏太仓人,崇祯进士。明末清初著名诗人,与钱谦益、龚鼎孳并称“江左三大家”,又为娄东诗派开创者。长于七言歌行,初学“长庆体”,后自成新吟,后人称之为“梅村体”。
臣闻忠无不报,信不见疑,臣常以为然,徒虚语耳。昔荆轲慕燕丹之义,白虹贯日,太子畏之;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,太白食昴,昭王疑之。夫精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,岂不哀哉!今臣尽忠竭诚,毕议愿知,左右不明,卒从吏讯,为世所疑。是使荆轲、卫先生复起,而燕、秦不寤也。愿大王孰察之。
昔玉人献宝,楚王诛之;李斯竭忠,胡亥极刑。是以箕子阳狂,接舆避世,恐遭此患也。愿大王察玉人、李斯之意,而后楚王、胡亥之听,毋使臣为箕子、接舆所笑。臣闻比干剖心,子胥鸱夷,臣始不信,乃今知之。愿大王孰察,少加怜焉。
语曰:“有白头如新,倾盖如故。”何则?知与不知也。故樊於期逃秦之燕,借荆轲首以奉丹事;王奢去齐之魏,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。夫王奢、樊於期非新于齐、秦而故于燕、魏也,所以去二国、死两君者,行合于志,慕义无穷也。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,为燕尾生;白圭战亡六城,为魏取中山。何则?诚有以相知也。苏秦相燕,人恶之燕王,燕王按剑而怒,食以駃騠;白圭显于中山,人恶之于魏文侯,文侯赐以夜光之璧。何则?两主二臣,剖心析肝相信,岂移于浮辞哉!
故女无美恶,入宫见妒;士无贤不肖,入朝见嫉。昔司马喜膑脚于宋,卒相中山;范雎拉胁折齿于魏,卒为应侯。此二人者,皆信必然之画,捐朋党之私,挟孤独之交,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。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,徐衍负石入海,不容于世,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。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,缪公委之以政;甯戚饭牛车下,桓公任之以国。此二人者,岂素宦于朝,借誉于左右,然后二主用之哉?感于心,合于行,坚如胶漆,昆弟不能离,岂惑于众口哉?故偏听生奸,独任成乱。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,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。夫以孔、墨之辩,不能自免于谗谀,而二国以危。何则?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也。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,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、宣。此二国岂系于俗,牵于世,系奇偏之浮辞哉?公听并观,垂明当世。故意合则胡越为兄弟,由余,子臧是矣;不合则骨肉为仇敌,朱、象、管、蔡是矣。今人主诚能用齐、秦之明,后宋、鲁之听,则五伯不足侔,而三王易为也。
是以圣王觉寤,捐子之之心,而不说田常之贤,封比干之后,修孕妇之墓,故功业覆于天下。何则?欲善亡厌也。夫晋文亲其雠,强伯诸侯;齐桓用其仇,而一匡天下。何则?慈仁殷勤,诚加于心,不可以虚辞借也。
至夫秦用商鞅之法,东弱韩、魏,立强天下,卒车裂之。越用大夫种之谋,禽劲吴而伯中国,遂诛其身。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,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。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,怀可报之意,披心腹,见情素,堕肝胆,施德厚,终与之穷达,无爱于士,则桀之犬可使呔尧,跖之客可使刺由,何况因万乘之权,假圣王之资乎!然则荆轲湛七族,要离燔妻子(),岂足为大王道哉!
臣闻明月之珠,夜光之璧,以闇投人于道,众莫不按剑相眄者。何则?无因而至前也。蟠木根柢,轮囷离奇,而为万乘器者,以左右先为之容也。故无因而至前,虽出随珠和璧,祗怨结而不见德;有人先游,则枯木朽株,树功而不忘。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,身在贫羸,虽蒙尧、舜之术,挟伊、管之辩,怀龙逢、比干之意,而素无根柢之容,虽竭精神,欲开忠于当世之君,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。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。
是以圣王制世御俗,独化于陶钧之上,而不牵乎卑辞之语,不夺乎众多之口。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,以信荆轲,而匕首窃发;周文王猎泾渭,载吕尚归,以王天下。秦信左右而亡,周用乌集而王。何则?以其能越挛拘之语,驰域外之议,独观乎昭旷之道也。
今人主沈谄谀之辞,牵帷廧之制,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,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。
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,底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。故里名胜母,曾子不入;邑号朝歌,墨子回车。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,胁于位势之贵,回面污行,以事谄谀之人,而求亲近于左右,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,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