译文
在那一片月明如水的夜里,白色的荼蘼花凋谢了。篆香已经燃尽,可是我却还没有睡着,早起的乌鸦已经开始啼叫,又是一夜不成眠。
丝丝的寒冷透过微薄的锦衣,不要再倚靠栏杆远望了。那灯要燃尽,鸿雁犹飞的情景是最让人伤怀的啊!
注释
谢却荼蘼(tú mí):荼蘼:落叶或半常绿蔓生小灌木,攀缘茎,茎绿色,茎上有钩状的刺,上面有多个侧脉,形似皱纹,夏季开白花。王琪《春暮游小园》:“开到荼蘼花事了,丝丝天棘出莓墙。”
篆香(zhuàn xiānɡ ):盘香,为篆字形状。
嫩寒:轻寒,春寒。秦观《浣溪沙》:“漠漠轻寒上小楼,晓阴无赖似穷秋。”
无赖:无奈。
阑干:同“栏杆”。
参考资料:
全词都从对方落笔。这是一个夏初的夜晚,繁盛的荼蘼花已经凋落殆尽,窗外,一片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。自己所思的伊人正独立窗前,呆呆地望着月色出神。这个情景跟杜甫《月夜》诗所写的“今夜鄜州月,闺中只独看”何其相似,望月思人、借月传情是千百年来怀人者共同的精神依托。荼蘼被赋予了一层伤感的、悲情的文化内涵,苏东坡说:“荼蘼不争春,寂寞开最晚。”此外茶蘼在佛教中也有寓意,有人以为它就是所谓的彼岸花,这就给荼蘼赋予了更多的让人联想的深意。所以纳兰以一句“谢却荼蘼”开头,点出时间的同时更传达了春华殆尽的含义。古人常以春花象征人的青春时光,短短一句“谢却荼蘼”,包含时光流逝、青春虚度的感叹。后面诸句都是在这种情怀下的延伸。“一片月明如水”一句极为醒目,在一片明月如水的夜色中,荼蘼慢慢凋零。情景交融,如此紧密。然后,或许是不忍卒观这窗外景致,倦眼目乏,将眼神又放回闺中,篆香也殆尽。“篆香消,犹未睡,早鸦啼。”篆文盘香早已消尽,月亮也已西落,女主人公仍然难以入眠,似乎怎么也忘怀不了对窗外荼蘼谢去的伤感,一声早鸦又将深思勾去。篆香消说明一夜已尽,主人彻夜未眠。
“嫩寒无赖罗衣薄,休傍阑干角。”女主人公一夜未能入眠,干脆起身,倚栏远望,希望能看到一点郎君归来的讯息;但杏眼望穿,没有一点踪迹。单薄的罗衣难以抵挡的,不只是初夏早晨的轻寒,更是孤寂之心的凄寒。这两句是化用张先《醉落魄》词句:“朱唇浅破桃花萼,倚楼人在阑干角,夜寒手冷罗衣薄。”休傍,显示出词人对所思之人的关切。
“最愁人,灯欲落,雁还飞。”最让人生愁的是,女主人公从早望到到晚,也没有心上人的丝毫踪迹,只看到了回归的大雁一队队飞过天空。“最愁人”包含了两重意义:雁归而人未归,令人生愁;自古有鸿雁传书之说,可徒见雁行飞过,却无行人只字信息,如李清照《一剪梅》所言:“云中谁寄锦书来?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。”这更引发人的无限愁绪。词人以景结情,留有不尽之意。
这首词是长夜怀人有思之作。词中没有对人物心理的直接揭示,而是通过意象的烘托,环境的营造,气氛的渲染,委婉曲折地传达出人物内心细腻真实的感受。
参考资料:
纳兰性德(1655-1685),满洲人,字容若,号楞伽山人,清代最著名词人之一。其诗词“纳兰词”在清代以至整个中国词坛上都享有很高的声誉,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占有光彩夺目的一席。他生活于满汉融合时期,其贵族家庭兴衰具有关联于王朝国事的典型性。虽侍从帝王,却向往经历平淡。特殊的生活环境背景,加之个人的超逸才华,使其诗词创作呈现出独特的个性和鲜明的艺术风格。流传至今的《木兰花令·拟古决绝词》——“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?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。”富于意境,是其众多代表作之一。
论者以窃符为信陵君之罪,余以为此未足以罪信陵也。夫强秦之暴亟矣,今悉兵以临赵,赵必亡。赵,魏之障也。赵亡,则魏且为之后。赵、魏,又楚、燕、齐诸国之障也,赵、魏亡,则楚、燕、齐诸国为之后。天下之势,未有岌岌于此者也。故救赵者,亦以救魏;救一国者,亦以救六国也。窃魏之符以纾魏之患,借一国之师以分六国之灾,夫奚不可者?
然则信陵果无罪乎?曰:又不然也。余所诛者,信陵君之心也。
信陵一公子耳,魏固有王也。赵不请救于王,而谆谆焉请救于信陵,是赵知有信陵,不知有王也。平原君以婚姻激信陵,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,欲急救赵,是信陵知有婚姻,不知有王也。其窃符也,非为魏也,非为六国也,为赵焉耳。非为赵也,为一平原君耳。使祸不在赵,而在他国,则虽撤魏之障,撤六国之障,信陵亦必不救。使赵无平原,而平原亦非信陵之姻戚,虽赵亡,信陵亦必不救。则是赵王与社稷之轻重,不能当一平原公子,而魏之兵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,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。幸而战胜,可也,不幸战不胜,为虏于秦,是倾魏国数百年社稷以殉姻戚,吾不知信陵何以谢魏王也。
夫窃符之计,盖出于侯生,而如姬成之也。侯生教公子以窃符,如姬为公子窃符于王之卧内,是二人亦知有信陵,不知有王也。余以为信陵之自为计,曷若以唇齿之势激谏于王,不听,则以其欲死秦师者而死于魏王之前,王必悟矣。侯生为信陵计,曷若见魏王而说之救赵,不听,则以其欲死信陵君者而死于魏王之前,王亦必悟矣。如姬有意于报信陵,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劝之救,不听,则以其欲为公子死者而死于魏王之前,王亦必悟矣。如此,则信陵君不负魏,亦不负赵;二人不负王,亦不负信陵君。何为计不出此?信陵知有婚姻之赵,不知有王。内则幸姬,外则邻国,贱则夷门野人,又皆知有公子,不知有王。则是魏仅有一孤王耳。
呜呼!自世之衰,人皆习于背公死党之行而忘守节奉公之道,有重相而无威君,有私仇而无义愤,如秦人知有穰侯,不知有秦王,虞卿知有布衣之交,不知有赵王,盖君若赘旒久矣。由此言之,信陵之罪,固不专系乎符之窃不窃也。其为魏也,为六国也,纵窃符犹可。其为赵也,为一亲戚也,纵求符于王,而公然得之,亦罪也。
虽然,魏王亦不得无罪也。兵符藏于卧内,信陵亦安得窃之?信陵不忌魏王,而径请之如姬,其素窥魏王之疏也;如姬不忌魏王,而敢于窃符,其素恃魏王之宠也。木朽而蛀生之矣。古者人君持权于上,而内外莫敢不肃。则信陵安得树私交于赵?赵安得私请救于信陵?如姬安得衔信陵之恩?信陵安得卖恩于如姬?履霜之渐,岂一朝一夕也哉!由此言之,不特众人不知有王,王亦自为赘旒也。
故信陵君可以为人臣植党之戒,魏王可以为人君失权之戒。《春秋》书葬原仲、翚帅师。嗟夫!圣人之为虑深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