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色沈沈,松烟羃羃。空林之下,盘陀之石。石上有僧,结跏横膝。
诵白莲经,从旦至夕。左之右之,虎迹狼迹。十片五片,异花狼籍。
偶然相见,未深相识。知是古之人,今之人?是昙彦,是昙翼?
我闻此经有深旨,觉帝称之有妙义。合目冥心子细听,醍醐滴入焦肠里。
佛之意兮祖之髓,我之心兮经之旨。可怜弹指及举手,不达目前今正是。
大矣哉!甚奇特。空王要使群生得,光辉一万八千土。
土土皆作黄金色,四生六道一光中。狂夫犹自问弥勒,我亦当年学空寂。
一得无心便休息,今日亲闻诵此经。始觉驴乘匪端的,我亦当年不出户。
不欲红尘沾步武,今日亲闻诵此经。始觉行行皆宝所,我亦当年爱吟咏。
将谓冥搜乱神定,今日亲闻诵此经。何妨笔砚资真性,我亦当年狎儿戏。
将谓光阴半虚弃,今日亲闻诵此经。始觉聚沙非小事,我昔曾游山与水。
将谓他山非故里,今日亲闻诵此经。始觉山河无寸地,我昔心猿未调伏。
常将金锁虚拘束,今日亲闻诵此经。始觉无物为拳拲,师诵此经经一字。
字字烂嚼醍醐味,醍醐之味珍且美。不在唇,不在齿,只在劳生方寸里。
师诵此经经一句,句句白牛亲动步,白牛之步疾如风。
不在西,不在东,只在浮生日用中,日用不知一何苦。
酒之肠,饭之腑,长者扬声唤不回。何异聋,何异瞽,世人之耳非不聪,耳聪特向经中聋。
世人之目非不明,目明特向经中盲。合聪不聪,合明不明。
辘轳上下,浪死虚生。世人纵识师之音,谁人能识师之心。
世人纵识师之形,谁人能识师之名。师名医王行佛令,来与众生治心病。
能使迷者醒,狂者定,垢者净,邪者正,凡者圣,如是则非但天恭敬。
人恭敬,亦合龙赞咏。鬼赞咏,佛赞咏,岂得背觉合尘之徒,不稽首而归命。
子厚,讳宗元。七世祖庆,为拓跋魏侍中,封济阴公。曾伯祖奭,为唐宰相,与褚遂良、韩瑗俱得罪武后,死高宗朝。皇考讳镇,以事母弃太常博士,求为县令江南。其后以不能媚权贵,失御史。权贵人死,乃复拜侍御史。号为刚直,所与游皆当世名人。
子厚少精敏,无不通达。逮其父时,虽少年,已自成人,能取进士第,崭然见头角。众谓柳氏有子矣。其后以博学宏词,授集贤殿正字。俊杰廉悍,议论证据今古,出入经史百子,踔厉风发,率常屈其座人。名声大振,一时皆慕与之交。诸公要人,争欲令出我门下,交口荐誉之。
贞元十九年,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。顺宗即位,拜礼部员外郎。遇用事者得罪,例出为刺史。未至,又例贬永州司马。居闲,益自刻苦,务记览,为词章,泛滥停蓄,为深博无涯涘。而自肆于山水间。
元和中,尝例召至京师;又偕出为刺史,而子厚得柳州。既至,叹曰:“是岂不足为政邪?”因其土俗,为设教禁,州人顺赖。其俗以男女质钱,约不时赎,子本相侔,则没为奴婢。子厚与设方计,悉令赎归。其尤贫力不能者,令书其佣,足相当,则使归其质。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,比一岁,免而归者且千人。衡湘以南为进士者,皆以子厚为师,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,悉有法度可观。
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,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,当诣播州。子厚泣曰:“播州非人所居,而梦得亲在堂,吾不忍梦得之穷,无辞以白其大人;且万无母子俱往理。”请于朝,将拜疏,愿以柳易播,虽重得罪,死不恨。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,梦得于是改刺连州。呜呼!士穷乃见节义。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,酒食游戏相徵逐,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,握手出肺肝相示,指天日涕泣,誓生死不相背负,真若可信;一旦临小利害,仅如毛发比,反眼若不相识。落陷穽,不一引手救,反挤之,又下石焉者,皆是也。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,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。闻子厚之风,亦可以少愧矣。
子厚前时少年,勇于为人,不自贵重顾籍,谓功业可立就,故坐废退。既退,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,故卒死于穷裔。材不为世用,道不行于时也。使子厚在台省时,自持其身,已能如司马刺史时,亦自不斥;斥时,有人力能举之,且必复用不穷。然子厚斥不久,穷不极,虽有出于人,其文学辞章,必不能自力,以致必传于后如今,无疑也。虽使子厚得所愿,为将相于一时,以彼易此,孰得孰失,必有能辨之者。
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,年四十七。以十五年七月十日,归葬万年先人墓侧。子厚有子男二人:长曰周六,始四岁;季曰周七,子厚卒乃生。女子二人,皆幼。其得归葬也,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。行立有节概,重然诺,与子厚结交,子厚亦为之尽,竟赖其力。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,舅弟卢遵。遵,涿人,性谨慎,学问不厌。自子厚之斥,遵从而家焉,逮其死不去。既往葬子厚,又将经纪其家,庶几有始终者。
铭曰:“是惟子厚之室,既固既安,以利其嗣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