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自岳阳至者,以滕侯之书、洞庭之图来告曰:“愿有所记。”予发书按图,自岳阳门西距金鸡之右,其外隐然隆高以长者,曰偃虹堤。问其作而名者,曰:“吾滕侯之所为也。”问其所以作之利害,曰:“洞庭天下之至险,而岳阳,荆、潭、黔、蜀四会之冲也。昔舟之往来湖中者,至无所寓,则皆泊南津,其有事于州者远且劳,而又常有风波之恐,覆溺之虞。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,有事于州者,近而且无患。”问其大小之制,用人之力,曰:“长一千尺,高三十尺,厚加二尺,而杀其上得厚三分之二,用民力万有五千五百工,而不逾时以成。”问其始作之谋,曰:“州以事上转运使,转运使择其吏之能者行视可否,凡三反复,而又上于朝廷,决之三司,然后曰可,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议也。”曰:“此君子之作也,可以书矣。”
盖虑于民也深,则其谋始也精,故能用力少而为功多。夫以百步之堤,御天下至险不测之虞,惠其民而及于荆、潭、黔、蜀,凡往来湖中,无远迩之人皆蒙其利焉。且岳阳四会之冲,舟之来而止者,日凡有几!使堤土石幸久不朽,则滕侯之惠利于人物,可以数计哉?夫事不患于不成,而患于易坏。盖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,而继者常至于殆废。自古贤智之士,为其民捍患兴利,其遗迹往往而在。使其继者皆如始作之心,则民到于今受其赐,天下岂有遗利乎?此滕侯之所以虑,而欲有纪于后也。
滕侯志大材高,名闻当世。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时,尝显用之。而功未及就,退守一州,无所用心,略施其余,以利及物。夫虑熟谋审,力不劳而功倍,作事可以为后法,一宜书。不苟一时之誉,思为利于无穷,而告来者不以废,二宜书。岳之民人与湖中之往来者,皆欲为滕侯纪,三宜书。以三宜书不可以不书,乃为之书。
庆历六年某月某日记。
译文
有位从岳州到滁州来的人,带着滕侯的书信、洞庭湖的全图对我说道:“希望能为滕侯所建的新堤写一篇记文。”我打开书信和地图,见从岳阳门到金鸡堤的右方,有一道隆起的标记,又高又长,名叫偃虹堤。我问来人此堤是何人所修,客人回答说:“是我岳州郡守滕大人修建的。”我又问修建这道堤坝能带来何种利益,客人回答说:“洞庭湖乃是天下最险要的去处之一,而岳州又当湖北、湖南、夔州、成都四路的要冲。以往在湖中来往的船舶,进到湖中却无处停泊,故而都只能停靠在南岸津渡,那些需要到岳州办事的人,到州衙十分遥远,往来也很辛苦,又经常遇到狂风巨浪的袭击,有颠覆沉没的危险。如今到岳州的船只都可以停靠在偃虹堤下,需要到州衙办事的,既便捷又没有危险。”我继续询问此堤的大小规模、用了多少劳力,客人答道:“堤长一千尺,高三十尺,厚度是自上而下增加二尺,堤的最上部厚度相当于底部的三分之二,总共用了一万五千五百个劳力,没用一季就建成了。”我又问此堤修建之前是如何谋划的,客人回答说:“州里把这个计划上报给转运司,转运使选择有能力的官吏视察该计划是否可行,反复了数次,最终上报朝廷,由三司来最后决定,三司审议后认为可行,这些上级部门一概没有改变我们滕侯的方案。”客人说完催促我道:“这是有德之人的举动,完全值得为此写一篇记文。”
大凡考虑百姓利益比较深入的人,在谋划某些事情时都是十分精审的,所以能做到用工少而取得的功效却很大。就是这道百步之长的堤坝,却可以抵御天下最险恶的风波和无法预料的凶险,惠及了当地百姓,同时也方便了湖北、湖南、夔州、成都广大地区出行之人,只要是往来于湖中的人,不论远近,都会享受到这道堤坝带来的便利。而岳阳又是四路往来的要冲,每天往来船只需要在此地停泊的,不知道要有多少艘呢!如果堤坝的土石有幸长久不坏,那么滕太守惠及的人事,还能用数字来计算吗?事情不怕做不成,只怕时间久了容易损坏。建筑者最初并不是不想让它长久坚牢,然而后来者却经常会把它荒废弃置。自古以来那些有道德有才干的仁人,总想着为百姓兴利除弊,他们留下的遗迹到处都能见到。如果后来者都能像初建者那样用心,那么百姓直到今天依然能够得到实惠,普天之下还有不受恩惠的事情发生吗?这也正是滕太守担心的事,所以托我写篇记文留给后来者。
滕太守志向远大、才干超群,是当世颇有名声的良吏。眼下正是朝廷用兵用人的时候,他曾经得到过朝廷的重用。还没能建立丰功伟业,便被迫退下担任了一州太守,其实他并没有用太多的心思,只是略施其余,希望能给一州百姓带来一点恩惠。由于他深思熟虑,故而事半功倍,这种做事的方法很值得后来者效法,这是我写这篇记文的第一个理由。不单纯为了博取当世人的赞誉,而是考虑如何让子孙万代都由此获利,告诫后来者不要将它废弃,这是我写这篇记文的第二个理由。岳州百姓与洞庭湖中往来的人们,都希望有人为滕太守留下一篇记文,这是我写此文的第三个理由。有上述三个理由就不能不写了,于是写下了此篇文字。
庆历六年某月某日记。
注释
偃(yǎn)虹堤:滕子京任岳州知州时修建的一座堤坝。
岳阳:宋朝时为岳州,属荆湖北路,在今湖南岳阳。
滕侯:岳州知州滕宗谅,字子京,河南(今河南洛阳)人。与范仲淹同年进士,西夏元昊反叛。除知泾州。西北帅臣范仲淹举荐他自代,擢知庆州。御史梁坚劾奏他在泾州时耗费公钱十六万贯,降知岳州,后改知苏州,卒。
洞庭:洞庭湖,在今湖南最北部。
按图:按照地图,文中指看着地图。
利害:文中偏指好处。
荆、潭、黔(qián)、蜀四会之冲:指岳州当荆湖北路、荆湖南路、夔州路、益州路四路的要冲。荆:指以江陵为中心的湖北地区;潭:潭州,在今湖南长沙,为荆湖南路安抚使司所在地;黔:指夔州路,指长江三峡往西一带地区;蜀:指以四川成都为中心的川中地区。
三司:北宋前期主管全国经济运转的部门,包括户部司、度支司和盐铁司。三司最高长官的地位相当于副宰相,北宋称为“计相”。
虞:忧患。
急人:用人。
显用:重用。
参考资料:
第一段,通过作者同送信人的问答,介绍偃虹堤的概况。作者观看图景,四次发问,送信人一一作了回答。从回答中可以看出修堤的目的是为人民兴利除患:“洞庭,天下之至险;而岳阳,荆、潭、黔、蜀四会之冲也。昔舟之往来湖中者,至无所寓,则皆泊南津,其有事于州者远且劳,而又常有风波之恐,覆溺之虞。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,有事于州者近而且无患。”修建此堤,是为了解决到岳州办事人路远辛劳、风波覆舟的危险。这就突出了滕子京关怀同情民生疾苦的思想品德。按照儒家的仁政,为官者“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”,“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”,滕子京可谓处江湖之远而忧其民了。受诬陷被贬官,而能勤劳政事,为民兴利,这的确是难能可贵的。作者问到修堤的筹划经过,送信人答道:“州以事上转运使,转运使择其吏之能者行视可否,凡三反复,而又上于朝廷,决之三司,然后日可,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议。”修堤之事由下至上经过多次反复,都未能改变滕子京原来的设计。这说明开始时考虑、设计细致周密,突出了膝子京的精明能干。四次问答,介绍了偃虹堤的概况,赞扬了膝侯的高尚品德和优异才能。写法精巧,言约意丰。
第二段,高度评价膝子京修偃虹堤的功绩。修堤的目的是为民兴利除患,所以这段围绕一个“利”字,进行层层论述:“盖虑于民也深,则谋其始也精,故能用力少而为功多。”承上启下,点出“功”字。滕之功,便是民之利。修堤于民有何利?夫以百步之堤,御天下至险不测之虞,惠其民而及于荆、潭、黔、蜀,凡往来溯中,无远迩之人皆蒙其利焉。“荆、潭、黔、蜀四州之民来往洞庭湖,可避免“至险不测之虞”,都得到利益。说明受利地域之广,人数之众。“使堤土石幸久不朽,则滕侯之惠利于人物,可以数计哉!”说明受利时间之长久。那么,偃虹堤究竟能保持多长时间,这是作者不能不考虑的。于是作者接写道:“夫事不患于不成,而患于易坏。盖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,而继者常至于殆废。”从大处着眼宕开一笔,论述事物成与坏、存与废的一般规律。古代仁人志士,为民兴利除患,“遗迹往往而在”,可见工程荡然无存。作者希望“其继者皆如始作之心,则民到于今受其赐。”最后将笔收回,“此朦侯之所以虑而欲有纪于后也。”滕侯求我作记,为的使后来人能长久保住偃虹堤,使人民永远不失掉舟船之利,而不是为自己留名后世。既关心人民眼前的利益,又关心人民的长远利益,滕侯的功绩实在是值得称道。
第三段,点明作记缘由。偃虹堤为膝子京兴修,为堤作记当然要写到修堤之人。这段一开始写道:“滕侯志大材高,名闻当世。”滕子京的大志和材干,《宋吏》本传中没有明显记载,但从他的朋友的诗文中可以约略看出。他去世后,苏舜钦《滕子京哀辞》云:“论兵虚玉帐,问俗失朱辂”。“忠义平生搴,声名夷翟闻。言皆出诸老,勇复冠全军。”可见,他是一个运筹帷幄、忠义兼备、智勇双全的人物。像这样一个人应当是功业显赫的。然而“功未及就,退守一州。”滕子京是在西夏元吴叛乱,陕西危急时任泾州知州的,不久又知庆州,两处都是当时与西夏斗争的要地,但功业未建,就被人诬陷“动用公使钱”而贬岳州。作为放臣逐客,郁郁不得志时,犹能为民除患兴利,仅凭这一点也应该大书特书的。接着,作者又从三个方面写出自己作记缘由:“夫熟虑谋深,力不劳而功倍,作事可以为后法,一宜书。不苟一时之誉,思为利于无穷,而告来者不以废,二宜书。岳之民与湖中之往来者皆欲为滕侯记,三宜书。以三宜书不可不书,乃为之书。”这“三宜书”,再一次评价、赞扬了滕子京修建偃虹堤的功绩和人民对他的爱戴。因而为偃虹堤作记,实乃义不容辞。
作记,是为歌颂膝子京的政绩,也是抒发作者的政治理想。作者为谏官时,为治理黄河水患曾三次上书。在滁州、扬州、颖州等处作地方官时,也曾为人民办了不少兴利除害的好事。也正因为这样,他才能如此热情地歌颂滕子京,写出这篇思想进步、意义深刻的优秀记文。
参考资料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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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阳修(1007年8月6日 -1072年9月22日),字永叔,号醉翁,晚号六一居士,江南西路吉州庐陵永丰(今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)人,景德四年(1007年)出生于绵州(今四川省绵阳市),北宋政治家、文学家。欧阳修于宋仁宗天圣八年(1030年)以进士及第,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三朝,官至翰林学士、枢密副使、参知政事。死后累赠太师、楚国公,谥号“文忠”,故世称欧阳文忠公。欧阳修是在宋代文学史上最早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,与韩愈、柳宗元、苏轼、苏洵、苏辙、王安石、曾巩合称“唐宋八大家”,并与韩愈、柳宗元、苏轼被后人合称“千古文章四大家”。 他领导了北宋诗文革新运动,继承并发展了韩愈的古文理论。其散文创作的高度成就与其正确的古文理论相辅相成,从而开创了一代文风。欧阳修在变革文风的同时,也对诗风、词风进行了革新。在史学方面,也有较高成就,他曾主修《新唐书》,并独撰《新五代史》。有《欧阳文忠公集》传世。
岁次玄枵,月旅蕤宾,丙丁统日,乙未御辰。潘子凭轼西征,自京徂秦。乃喟然叹曰:古往今来,邈矣悠哉!寥廓惚恍,化一气而甄三才。此三才者,天地人道。唯生与位,谓之大宝。生有脩短之命,位有通塞之遇,鬼神莫能要,圣智弗能豫。
当休明之盛世,託菲薄之陋质。纳旌弓于铉台,讚庶績于帝室。嗟鄙夫之常累,固既得而患失。无柳季之直道,佐士师而一黜。
武皇忽其升遐,八音遏于四海。天子寝于谅闇,百官听于冢宰。彼负荷之殊重,虽伊、周其犹殆。窥七贵于汉庭,畴一姓之或在?无危明以安位,祗居逼以示专。陷乱逆以受戮,匪祸降之自天。孔随时以行藏,蘧与国而舒卷。苟蔽微以缪章,患过辟之未远。悟山潜之逸士,卓长往而不返。陋吾人之拘挛,飘萍浮而蓬转。寮位儡其隆替,名节漼以隳落。危素卵之累殻,甚玄燕之巢幕。心战惧以兢悚,如临深而履薄。夕获归于都外,宵未中而难作。匪择木以棲集,尠林焚而鸟存。遭千载之嘉会,皇合德于乾坤。弛秋霜之严威,流春泽之渥恩。甄大义以明责,反初服于私门。
皇鉴揆余之忠诚,俄命余以末班。牧疲人于西夏,攜老幼而入关。丘去鲁而顾叹,季过沛而涕零。伊故乡之可怀,疚圣达之幽情。矧匹夫之安土,邈投身于镐京。犹犬马之恋主,窃託慕于阙庭。眷鞏、洛而掩涕,思纏緜于坟茔。
尔乃越平乐,过街邮;秣马皐门,税驾西周。远矣姬德,兴自高辛。思文后稷,厥初生民。率西水浒,化流岐豳。祚隆昌、发,旧邦惟新。旋牧野而历兹,愈守柔以执竞;夜申旦而不寐,憂天保之未定;惟泰山其犹危,祀八百而余庆。鉴亡王之骄淫,竄南巢以投命;坐积薪以待然,方指日而比盛。人度量之乖舛,何相越之辽迥!
考土中于斯邑,成建都而营筑;既定鼎于郏鄏,遂钻龟而启繇。平失道而来迁,繄二国而是佑;岂时王之无僻?赖先哲以长懋。望圉、北之两门,感虢、郑之纳惠。讨子颓之乐祸,尤阙西之効戾。重戮带以定襄,弘大顺以霸世。灵壅川以止鬭,晋演义以献说。咨景、悼以迄丐,政陵迟而弥季。俾庶朝之构逆,历两王而干位。踰十叶以逮赧,邦分崩而为二。竟横噬于虎口,输文武之神器。
澡孝水而濯缨,嘉美名之在兹。夭赤子于新安,坎路侧而瘗之。亭有千秋之号,子无七旬之期。虽勉励于延吴,实潜恸乎余慈。
眄山川以怀古,怅揽辔于中涂。虐项氏之肆暴,坑降卒之无辜。激秦人以归德,成刘后之来苏。事回泬而好还,卒宗灭而身屠。
经澠池而长想,停余车而不进。秦虎狼之强国,赵侵弱之馀烬。超入险而高会,杖命世之英蔺。耻东瑟之偏鼓,提西缶而接刃;辱十城之虚寿,奄咸阳以取儁。出申威于河外,何猛气之咆勃;入屈节于廉公,若四体之无骨。处智勇之渊伟,方鄙吝之忿悁,虽改日而易岁,无等级以寄言。
当光武之蒙尘,致王诛于赤眉。异奉辞以伐罪,初垂翅于回谿;不尤眚以掩德,终奋翼而高挥。建佐命之元勳,振皇纲而更维。
登崤坂之威夷,仰崇嶺之嵯峨。皐託坟于南陵,文违风于北阿。蹇哭孟以审败,襄墨縗以授戈。曾只轮之不返,緤三师以济河。值庸主之矜愎,殆肆叔于朝市。任好绰其余裕,独引过以归已。明三败而不黜,卒陵晋以雪耻。岂虚名之可立?良致霸其有以。
降曲崤而怜虢,託与国于亡虞。贪诱赂以卖邻,不及腊而就拘。垂棘反于故府,屈产服与晋舆。德不建而民无援,仲雍之祀忽诸。
我徂安阳,言涉陕郛,行乎漫瀆之口,憩乎曹阳之墟。美哉邈乎!茲土之旧也,固乃周、邵之所分,二南之所交。麟趾信于关雎,騶虞应乎鹊巢。
愍汉氏之剥乱,朝流亡以离析。卓滔天以大滌,劫宫庙而迁迹。俾万乘之盛尊,降遥思于征役。顾请旋于傕、汜,既获许而中惕;追皇驾而骤战,望玉辂而纵镝。痛百寮之勤王,咸毕力以致死。分身首于锋刃,洞胸腋以流矢;有褰裳以投岸,或攘袂以赴水,伤稃檝之褊小,撮舟中而掬指。
升曲沃而惆怅,惜兆乱而兄替;枝末大而本披,都偶国而祸结。藏札飘其高厉,委曹吴而成节;何庄武之无耻,徒利开而义闭。
蹑函谷之重阻,看天险之衿带,迹诸侯之勇怯,筭嬴氏之利害:或开关以延敌,竞遯逃以奔窜;有噤门而莫启,不窥兵于山外。连鸡互而不棲,小国合而成大。岂地势之安危?信人事之否泰。
汉六叶而拓畿,县弘农而远关。厌紫极之闲敞,甘微行以游盘。长傲宾于柏谷,妻覩貌而献餐;畴匹妇其已泰,胡厥夫之缪官!昔明王之巡幸,固清道而后往;惧衔橜之或变,峻徒御以诛赏。彼白龙之鱼服,挂豫且之密纲。轻帝重于天下,奚斯渐之可长。
吊戾园于湖邑,谅遭世之巫蛊。探隐伏于难明,委谗贼之赵虏。加显戮于储贰,绝肌肤而不顾。作归来之悲台,徒望思其何补?
纷吾既迈此全节,又继之以盘桓。问休牛之故林,感徵名于桃园。发阌乡而警策,愬黄巷以济潼。眺华岳之阴崖,觌高掌之遗迹。忆江使之反璧,告亡期于祖龙。不语怪以徵异,我闻之于孔公。
愠韩、马之大憝,阻关、谷以称乱。魏武赫以霆震,奉义辞以伐叛。彼虽众其焉用?故制胜于庙算。砰扬稃以振尘,繣瓦解而冰泮。超遂遁而奔狄,甲卒化位京观。
倦狭路之迫隘,轨崎岖以低仰;蹈秦郊而始辟,豁爽塏以宏壮。黄壤千里,沃野弥望。华实纷敷,桑麻条畅。邪界褒斜,右滨汧陇,宝鸡前鸣,甘泉后涌;面终南而背云阳,跨平原而连嶓冢。九嵕嶻嵲,太一巃嵸;吐清风之飂戾,纳归云之郁蓊。南有玄灞素浐,汤井温谷;北有清渭浊泾,兰池周曲。浸決郑、白之渠,漕引淮海之粟,林茂有鄠之竹,山挺蓝田之玉。班述陆海珍藏,张叙神皐隩区。此西宾所以言于东主,安处所以听于凭虚也,可不谓然乎?
劲松彰于岁寒,贞臣见于国危。入郑都而抵掌,义桓友之忠规。竭股肱于昏主,赴涂炭而不移;世善职于司徒,缁衣弊而改为。
履犬戎之侵地,疾幽后之诡惑。举伪烽以沮众,淫嬖褒以纵慝。军败戏水之上,身死骊山之北。赫赫宗周,烕为亡国。
又有继于此者,异哉秦始皇之为君也!倾天下以厚葬,自开辟而未闻。匠人劳而弗图,俾生埋以报勤。外罹西楚之祸,内受牧竖之焚。语曰:行无礼必自及。此非其効与?
乾坤以有亲可久,君子以厚德载物。观夫汉高之兴也,非徒聪明神武、豁达大度而已也;乃实慎终追旧,篤诚款爱;泽靡不渐,恩无不逮。率土且弗遗,而况于邻里乎?况于卿士乎?
于斯时也,乃摹写旧丰,制造新邑;故社易置,枌榆迁立。街衢如一,庭宇相袭;混鸡犬而乱放,各识家而竞入。
籍含怒于鸿门,沛跼蹐而来王。范谋害而弗许,阴授剑以约庄。白刃以万舞,危冬叶之待霜。履虎尾而不噬,实要伯于子房。樊抗愤以巵酒,咀彘肩以激扬。忽蛇变而龙摅,雄霸上而高驤。曾迁怒而横撞,碎玉斗其何伤?
婴罥组于轵涂,投素车而肉袒。踈饮饯于东都,畏极位之盛满。金墉郁其万雉,峻嵃峭以绳直。戾饮马之阳桥,践宣平之清阈。都中杂遝,户千人亿;华夷士女,骈田逼侧。展名京之处仪,即新馆而苙职;励疲钝以临朝,勗自强而不息。
于是孟秋爰谢,听览余日,巡省农功,周行庐室。街里萧条,邑居散逸。营宇寺署,斯廛管库,蕞芮于城隅者,百不处一。所谓尚冠、脩成,黄棘、宣明,建阳、昌阴,北焕、南平,皆夷漫滌荡,无其处而有其名。尔乃阶长乐,登未央,汎太液,淩建章;萦馺娑而欸駘烫,轥枍诣而轢承光;徘徊桂宫,惆怅柏梁。鷩雉雊于台陂,狐兔窟于殿旁;何黍苗之离离,而余思之芒芒!洪钟顿于毁庙,乘风废而弗县;禁省鞠为茂草,金狄迁于灞川。
怀乎萧、曹、魏、邴之相,辛、李、卫、霍之将;衔使则苏属国,震远则张博望;教敷而彝伦叙,兵举而皇威畅;临危而智勇奋,投命而高节亮。暨乎秺侯之忠孝淳深,陆贾之优游宴喜;长卿、渊、云之文,子长、政、骏之史;赵、张、三王之尹京,定国、释之之听理;汲长孺之正直,郑当时之推士;终童山东之英妙,贾生洛阳之才子。飞翠緌,拖鸣玉,以出入禁门者众矣。或被髮左袵,奋迅泥滓;或从容傅会,望表知里。或著显绩而婴时戮;或有大才而无贵仕。皆扬清风于上列,垂令闻而不已。想珮声之遗响,若铿锵之在耳。当音、凤、恭、显之任势也,乃熏灼四方,震耀都鄙。而死之日,曾不得与夫十余公之徒隶齿。才难,不其然乎?
望渐台而扼腕,枭巨猾而余怒。揖不疑于北阙,轼樗里于武库。酒池鉴于商辛,追覆车而不寤;曲阳僭于白虎,化奢淫而无度。命有始而必终,孰长生而久视?武雄略其焉在?近惑文成而溺五利。侔造化以制作,穷山海之奥秘。灵若翔于神岛,奔鲸浪而失水;曝鳞骼于漫沙,陨明月以双坠。擢仙掌以承露,干云汉而上至。致邛、蒟其奚难?惟余欲而是恣。纵逸游于角觝,络甲乙以珠翠。忍生民之减半,勤东岳以虚美。超长怀以遐念,若循环之无赐。
较面朝之焕炳,次后庭之猗靡。壮当熊之忠勇,深辞辇之明智。卫鬒发以光鑑,赵轻体之纤丽。咸善立而声流,亦宠极而祸侈。
津便门以右转,究吾境之所暨。掩细柳而抚剑,快孝文之命帅。周受命以忘身,明戎政之果毅;距华盖于垒和,案乘舆之尊辔;肃天威之临颜,率军礼以长撎。轻棘、霸之儿戏,重条侯之倨贵。
索杜邮其焉在?云孝里之前号。惘辍驾而容与,哀武安以兴悼。争伐赵以徇国,定庙筭之胜负;扞矢言而不纳,反推怨以归咎;未十里于迁路,寻赐剑以刎首。嗟主闇而臣嫉,祸于何而不有?
窥秦墟于渭城,冀阙缅其堙尽;觅陛殿之余基,裁岥岮以隐嶙。想赵使之抱璧,浏睨楹以抗愤。燕图穷而荆发,纷绝袖而自引。筑声厉而高奋,狙潜铅以脱臏。据天位其若兹,亦狼狈而可愍!简良人以自辅,谓斯忠而鞅贤。寄苛制于捐灰,矫扶苏于朔边。儒林填于坑穽,诗书炀而为烟。国灭亡以断后,身刑轘以启前。商法焉得以宿,黄犬何可得牵?野蒲变而为脯,苑鹿化以为马;假谗逆以天权,钳众口而寄坐;兵在颈而顾问,何不早而告我?愿黔黎其谁听,惟请死而获可。健子婴之果决,敢讨贼以纾祸;势土崩而莫振,作降王于路左。萧收图以相刘,料险易与众寡;羽天与而弗取,冠沐猴而纵火。贯三光而洞九泉,曾未足以喻其高下也。
感市闾之菆井,叹尸韩之旧处。丞属号而守阙,人百身以纳赎。岂生命之易投?诚惠爱之洽著。讦望之以求直,亦余心之所恶。想夫人之政术,实幹时之良具。苟明法以释憾,不爱才以成务;弘大体以高贵,非所望于萧传。
造长山而慷慨,伟龙颜之英主。胸中豁其洞开,群善湊而必举。存威格乎天区,亡坟掘而莫御。临揜坎而累抃,步毁垣以延。
越安陵而无讥,谅惠声之寂寞。吊爰丝之正义,伏梁剑于东郭。讯景皇于阳丘,奚信譖而矜谑?陨吴嗣于局下,盖发怒于一博;成七国之称乱;飜助逆以诛错。恨过听而无讨,兹沮善而劝恶。
呰孝元于渭茔,执奄尹以明贬。襃夫君之善行,废园邑以崇俭。过延门而责成,忠何辜而为戮?陷社稷之王章,俾幽死而莫鞠;忲淫嬖之凶忍,勦皇统之孕育。张舅氏之奸渐,贻汉宗之倾覆。
刺哀主于义域,僭天爵于高安。欲法尧而承羞,永终古而不刊。瞰康园之孤坟,悲平后之专絜。殃厥父之篡逆,蒙汉耻而不雪;激义诚而引决,赴丹爓以明节;投宫火而焦糜,从灰熛而俱灭。
骛横桥而旋轸,历敝邑之南垂。门礠石而梁木兰兮,构阿房之屈奇。疏南山以表阙,倬樊川以激池。役鬼傭其犹否,矧人力之所为?工徒斵而未息,义兵纷以交驰。宗祧汙而为沼,岂斯宇之独隳。
由伪新之九庙,夸宗虞而祖黄。驱吁嗟而妖临,搜佞哀以拜郎。誦六艺以饰奸,焚诗书而面牆。心不则于德义,虽异术而同亡。
宗孝宣于乐游,绍衰绪以中兴。不获事于敬养,尽加隆于园陵。兆惟奉明,邑号千人。讯诸故老,造自帝询。隐王母之非命,纵声乐以娱神;虽靡率于旧典,亦观过而知仁。
凭高望之阳隈,体川陆之汙隆。开襟乎清暑之馆,游目乎五祚之宫。交渠引漕,激湍生风,乃有昆明池乎其中。其池则汤汤汗汗,滉瀁弥漫,浩如河汉;日月丽天,出入乎东西;旦似汤谷,夕类虞渊。昔豫章之名宇,披玄流而特起,仪景星于天汉,列牛女以双峙。图万载而不倾,奄摧落于十纪;擢百寻之层观,今数仞之餘趾。振鹭于飞,凫跃鸿渐。乘云颉頏,随波澹淡。瀺灂惊波,唼喋菱芡。华莲烂于渌沼,青蕃蔚乎翠潋。
伊兹池之肇穿,肄水战于荒服;志勤远以极武,良无要于后福。而菜蔬芼实,水物惟错,乃有赡乎原陆。在皇代而物上,故毁之而又复。凡厥寮司,既富而教。咸率贫惰,同整檝棹。收罟课获,引缴举效。鳏夫有室,愁民以乐。徒观其鼓枻回轮,灑钩投網,垂饵出入,挺叉来往。纤经连白,鸣桹厉响。贯鳃尾,掣三牵两。于是弛青鲲于網钜,解赪鲤于黏徽;华鲂跃鳞,素鱮扬鬐。饔人缕切,鸾刀若飞,应刃落俎,靃靃霏霏。红鲜纷其初载,宾旅竦而迟御。既餐服以属厌,泊恬静以无欲。回小人之腹,为君子之虑。
尔乃端策拂茵,弹冠振衣,徘徊丰镐,如渴如饥。心翘懃以仰止,不加敬而自祗。岂三圣之敢梦?窃十乱之或希,经始灵台,成之不日;惟丰及镐,仍京其室。庶人子来,神降之吉;积德延祚,莫二其一。永惟此邦,云谁之识?越可略闻,而难臻其极。子赢锄以借父,训秦法而著色;耕让畔以闲田,沾姬化而生棘。苏张喜而诈骋,虞芮愧而讼息。由此观之,土无常俗,而教有定式。上之迁下,均之埏埴。五方杂会,风流溷淆,惰农好利,不昏作劳。密迩猃狁,戎马生郊;而制者必割,实存操刀。人之升降,与政隆替。杖信则莫不用情,无欲则赏之不窃。虽智弗能理,明弗能察;信此心也,庶免夫戾,如其礼乐,以俟来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