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采善采撷,采撷到宣城。跋涉数千里,崎岖深涧行。
四山美而秀,深涧澄且清。滩边多奇石,上有太古纹。
磊砢卧百千,朱紫缭纷纭。对之双睛明,掇之喜且惊。
贺老焕童颜,叩之声铿铿。挟裹如怀璧,归来示友朋。
昨访一勺庵,四石幻像生。一鲤跃于池,鳃鳍鼓兢兢。
一窗稀疏棂,兰芽数箭萌。前者紫血澌,后者丹砂凝。
不知何人笔,邈远意浑成。一山倚褐雾,乱芦叶鬅鬙。
有如战国壶,水陆兵马腾。又如岩壁画,长发舞僰人。
一水沉蕴藻,涟漪泛薄冰。群鯈倏已去,云影半鲜晶。
知我爱石友,共尊四皓迎。勺庵留其二,山峙水为泓。
灯下独静对,感君有至诚。已结金石交,又与奇石盟。
石奇不在石,奇在识石人。羡彼涧中石,与世无所争。
昭昭映白日,潺潺濯清粼。古于陶皿片,丹原始情。
早于甲骨字,图写浑沌分。乃是女娲用,上有灼炼痕。
亦是燧人取,各留火精魂。朱绶虽缠腰,从不趋阶楹。
紫绡虽披身,亦不佐调羹。色灿比梵高,不求艺苑旌。
笔胜毕加索,不须欧亚倾。非若庸画手,戋戋乃骄矜。
好古无古法,薄古无所凭。倘得此奇石,必沽利与名。
爱石当护石,护石还仗君。岂不闻深山美石作悲鸣:“毋使我辈离乡井,毋使我辈戴冠缨。
市廛之人欲壑总难平,市廛之人几人能如君。”
士君子立身事主,既名知己,则当竭尽智谋,忠告善道,销患于未形,保治于未然,俾身全而主安。生为名臣,死为上鬼,垂光百世,照耀简策,斯为美也。苟遇知己,不能扶危为未乱之先,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;钓名沽誉,眩世骇俗,由君子观之,皆所不取也。
盖尝因而论之:豫让臣事智伯,及赵襄子杀智伯,让为之报仇。声名烈烈,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义士也。呜呼!让之死固忠矣,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——何也?观其漆身吞炭,谓其友曰:“凡吾所为者极难,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。”谓非忠可乎?及观其斩衣三跃,襄子责以不死于中行氏,而独死于智伯。让应曰:“中行氏以众人待我,我故以众人报之;智伯以国士待我,我故以国士报之。”即此而论,让馀徐憾矣。
段规之事韩康,任章之事魏献,未闻以国士待之也;而规也章也,力劝其主从智伯之请,与之地以骄其志,而速其亡也 。郄疵之事智伯,亦未尝以国士待之也;而疵能察韩、魏之情以谏智伯。虽不用其言以至灭亡,而疵之智谋忠告,已无愧于心也。让既自谓智伯待以国士矣,国士——济国之上也。当伯请地无厌之日,纵欲荒暴之时,为让者正宜陈力就列,谆谆然而告之日:“诸侯大夫各安分地,无相侵夺,古之制也。今无故而取地于人,人不与,而吾之忿心必生;与之,则吾之骄心以起。忿必争,争必败;骄必傲,傲必亡”。谆切恳至,谏不从,再谏之,再谏不从,三谏之。三谏不从,移其伏剑之死,死于是日。伯虽顽冥不灵,感其至诚,庶几复悟。和韩、魏,释赵围,保全智宗,守其祭祀。若然,则让虽死犹生也,岂不胜于斩衣而死乎?
让于此时,曾无一语开悟主心,视伯之危亡,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。袖手旁观,坐待成败,国士之报,曾若是乎?智伯既死,而乃不胜血气之悻悻,甘自附于刺客之流。何足道哉,何足道哉!虽然,以国士而论,豫让固不足以当矣;彼朝为仇敌,暮为君臣,腆然而自得者,又让之罪人也。噫!